“不必担心，枫诚和我都在保护苏姑娘。”
鸽子那橘红色脚爪上绑的纸条上，仅写了短短一行字。薛晓将它看了一遍又一遍。那鸽子等了半天也没见薛晓有犒劳它的意思，不耐烦地飞走了，他这才将视线从纸条上移开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。
马儿不能理解上一分钟还焦躁无比的人，为什么看完一张纸之后便如此平静，于是只能安静地嚼着草叶，棕色的湿润眼睛映出薛晓的脸。薛晓拍拍马儿健壮的背，翻身上马，原路返回。
既然有韩翊和柳虔在身边，那么苏言应该顺利到达了。
薛晓依旧把马儿寄存在驿站。小厮很纳闷为什么这个人如此钟情于自己的驿站，且总是把马寄存在这里。那小厮问道：“这位客官，您是要在这儿久住吗？”
薛晓愣了愣，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，于是答道：“我也不太确定，当然，银子我一定给够。”
“不是银子的事儿，”小厮摆摆手，“我看您心不在焉的，可是有什么事儿啊？”
薛晓挑眉，这驿站小厮可真够八卦的。他无心跟他闲聊，于是说道：“是有点急事，我要走了，帮我看好我的马。”
说罢，他拍拍小厮的肩膀离去，空留小厮一人在原地发呆。
“哎客官，您倒是跟我说来听听啊！”薛晓走了许久，小厮这才想起来一句话，冲着薛晓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句，下意识地一摸口袋，却多出一锭银子来。
“出手倒是阔绰，不会是谁家的公子吧……”小厮自言自语道，将银子收进自己荷包，跑到马厩给马儿添草料去了。
薛晓看似漫无目的地在驿站周围逛了许久。大梁的城镇距陈家军军营约莫二十里，薛晓在城中晃晃悠悠地逛了许久，目光扫过每一家店铺，却不曾停下脚步，直到他看到街边一家粥店。
那家粥店的招牌已经很老旧，门口插着一面写有“粥”的大字旗帜，旗帜的边缘已经泛黄了。薛晓像是中了邪一样，心里的第一想法竟是苏言会喜欢这样的小吃。
他走进店里，在一个桌子前坐下。样子年轻的老板娘穿着绣有小碎花的，沾满油渍的围裙，从厨房里走出来接待他，问他想要吃些什么。
说是粥店，其实更受欢迎的其实是各色甜糕。薛晓鬼使神差地要了桂花糕和一碗八宝粥，看着老板娘满脸幸福地应答丈夫的话，小步走进厨房去。远离战火，不思天下大事的平淡生活，也能让人这样幸福吗？薛晓思索着。
散发着甜香味道的桂花糕很快被端上了桌，随后是八宝粥。薛晓拿起筷子刚要去夹，老板娘便笑着说道：“这位公子，我们小店的桂花糕，淋上红糖会更好吃哦。”
薛晓任由她给自己面前的糕点淋上红糖浆，并礼貌地道了声谢，这才夹起一块沾满糖浆的桂花糕，咬了一口。
好甜。
薛晓不喜欢吃甜食，从小就不喜欢，因为母后不爱吃甜食，也曾说过“先苦后甜”这样的话，这让他觉得“甜”是不太重要的。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词的含义，但他已经养成了少糖的饮食习惯，即使是后来嗜甜的老师劝薛晓吃甜食，他也没有接受。
桂花与红糖的甜香在口中化开，占领整个口腔，非常甜，却不腻人。又是一勺八宝粥，也是甜的，但粥的甜味比起桂花糕来更加温润，也更加内敛，不会霸道地填满口腔，只是掺杂在谷物中，轻柔地让你感受到它。
薛晓仍是不习惯吃这样的甜食。他更喜辛辣，尤其是酒的辛辣。都说酒能醉人，可酒的辛辣同样使人清醒——就像痛苦能让人从梦中醒来一样。
薛晓搅着碗里的粥，回忆起那时与老师的谈话。
“你小子，才一点点大，怎么偏喜欢吃这样辣的东西？在这个年纪，不都应该喜欢吃糖吗……”也是在街边的小店，也是在餐桌前，老师看着薛晓面前那鲜红鲜红的一盘小菜，好奇地问道。
“酒也是辛辣的，老师不也很喜欢喝酒吗。”他撇了一眼老师怀里的酒坛子，轻飘飘地回了一句。
“那可不一样。酒的辣是能够忍受的，忍过那一阵子，就变甜了。倒是你这辣菜，吃得嘴里又疼又烫，香是香了，可这辣味我受不了。”老师拔掉酒坛子的塞盖，随手扔到一边，给自己满上一碗，又给薛晓倒了一碗，“别愣着，你也陪我喝一点，这是好酒，不要浪费了。”
薛晓瞥了一眼碗里微微晕黄的酒液，没有碰它，只就着米饭闷头吃起菜来。
“要我说，爱吃辣的人都有自虐倾向，有甜头不要，非得体验疼痛，”老师见他不喝，“切”了一声，晃着酒碗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，又给自己满上一碗，“人生在世不能及时行乐，没有选择的自由，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。”
薛晓抬起头，刚才老师的那句话似乎击中了他的心声。老师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，胡子拉碴，头发也是乱蓬蓬的，居无定所，唯一固定的也只有身边的那两把剑罢了。这样的老师，看起来很快乐。
“师父，你真的很看重自由啊。”
“混小子，说了多少遍叫我老师。我有孩子的，小孩很麻烦，我可不想再多出一个麻烦的儿子来。”老师摆摆手，从小贩那用稻草和木棍扎成的糖葫芦棒上顺了一根冰糖葫芦，放到嘴边啃了一口。薛晓叹着气对那小贩道歉，又付了钱。
这样一个邋遢随性的人，也会有妻子吗？如果有妻儿，那为什么他终日在外，从不回家呢？薛晓很不解。
现在想来，“家室”对当时的老师来说，就是一个束缚自由的镣铐吧。
薛晓吃完八宝粥和桂花糕，带着满嘴的甜味出了店。他是怎么了？薛晓纳闷，他以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，出于什么样的心理，也不会去吃这么多甜食。
想到这些，薛晓怀揣郁闷，漫无目的地继续在街上游荡。他知道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即将来临，而他不想和以前那样一个人度过。哪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，最起码也要在暗中注视着她。
他常常在身上揣着些簪子之类的首饰，一方面是用来贿赂像丹姐那样的女人，一方面也能做个出人意料的暗器，再不济也能用它们换钱买酒喝。这些东西作为给她的礼物，当然过于俗气了。薛晓转进一家首饰店，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适合她的礼物，只好继续寻找。
薛晓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看中一条裙子。他想起那个平时只穿着宽大的陈家制服，假小子一样的苏言，摇了摇头——就算送给她，她也不会愿意穿的。
他有些失望地离开那家店铺，忽又想起那条水蓝色的裙子，双脚不自觉地将他带了回去。苏言那个像火一样热烈的人，偶尔穿上这种温柔的颜色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？
薛晓买下了这条价格不菲的蚕丝裙，让店家包好，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回了驿站。他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，自然没必要再闲逛下去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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